勾芺站在柳河某处无人岸畔,沉默的看着河中倒映的自己。
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一只妖?
青衣女子的话依旧停留在心底,像一把刻刀深深刻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一般。
勾芺抬起手,看着掌心渐渐生出有如一株苦芺一般的印痕。
可我自己不就是一只妖吗?
勾芺看着那道印记想着。
为什么会用觉得来描述这一事实?
是因为我疯了?
所以怀疑人间也怀疑自己?
还是因为我疯了,所以才会臆想出那些不存在的过往,会自以为自己是一直来自秋水的草妖?
勾芺握紧拳头,不再去看掌心的那道印痕,浑身颤抖着。
他想起了那个说书人。
那个被自己在酒楼中杀死,又死而复生最后溺死在柳河中的草妖。
所以其实自己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妄想狂,不是吗?
不是的!
勾芺一把撇开手中的伞,而后跳进了柳河之中。
我记得关于秋水的所有回忆,也记得那条忧伤得不似人间的秋水,还有那些曾在秋水畔生活过的妖们。
我记得他们的喜好,他们的缺点,他们所有的神态与模样。
那些记忆就像刻在脑海中,又怎会是妄想?
这不是一杯酒,也不是两杯酒。
这是我的过往。
我的来历我的出处。
是我用以定义我存在的一切根源。
怎么能是假的?
勾芺睁着眼,看着那些柳河的水一点点将自己淹没,然后沉下去。
一如过往听见那个巷中声音一般沉下去。
像沉入大海。
像是在茫茫暗色中寻找前生。
勾芺任由自己沉下水底,然后像块被丢弃的石头一般砸在水底。
然后生根发芽,长出繁盛的枝叶。
一如秋水畔那无数的苦芺草一般。
他们在岸畔,而我在水里。
你从来就没疯到世人所想的那般啊,勾芺。
你是一株草妖,从秋水畔而来,为了妖族重回故土,你把自己埋进了人世的苦海。
你也许永世都无法超脱,但是你将为了妖族的一切而努力。
这是你的来意,亦是你的意义。
苦芺水中枯萎,化作一地泥沙,勾芺就这样仰躺在泥沙中,如同诉求一般的低声呢喃着。
然后他看见水底另一个自己抱着斩妖刀沉默走来。
告诉我,我是谁?
你是勾芺,是来自秋水的一株苦芺。
勾芺带着一身泥沙站了起来,将那个勾芺抱在怀里,泪流满面的说着。
你是勾芺啊。
你就是我啊。
我该怎么做?
答应我,忍住痛苦,一言不发,穿过整个京都。
直到故事的尽头。
直到我们度过茫茫长夜。
直到我们所有人站在这片人间。
我们将围着胜利的篝火。
看着所有死去的和归来的。
直到你成为胜利。
也成为我。
另一个自己终于得到答案,化作灰烬,沉在水底。
勾芺捡起落在一旁的斩妖刀,浮上了柳河。
浮上柳河,已是深夜。
勾芺抱着刀,一言不发,忍住痛苦,穿过整个京都。
我答应你。
勾芺站在空空的巷口,看着被雨水填满的巷子,看着仿佛在尽头等着自己的自己。
我答应你。
勾芺。
长夜度尽。
镇妖司叔司看着站在院中对着花草不语的勾芺,犹豫很久,才问道:“昨晚发生了什么?”
昨晚勾芺带着一身河水湿哒哒的回到镇妖司,神情漠然,一如回到三年前在京都杀的血流满地的夜晚。
人们有些惊惶的看着他,可是却没有人敢问什么,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勾芺沉默的走回自己房间。
他们看向司主,司主却只是摇摇头,什么都没有说。
于是直到今日早晨,叔司才犹豫很久,走到前院,看着勾芺问了那个问题。
勾芺看了他一眼,转回头看着那些花草,平静的说道:“忘了。”
叔司也没有再问下去。
既然勾芺不想说,那再问下去便是废话。
镇妖司的人都知道勾芺不喜欢听废话。
叔司叔原离开了镇妖司,勾芺就这样在院中撑着伞站着。
司主抱着茶壶走出来,看了眼天色,说道:“今年的雨季似乎特别的长。”
他看了眼勾芺,勾芺什么都没说,静静的站着。
“别说是你,就是我也有些心情烦闷,上一次天晴是什么时候来着。”
司主继续说道。
勾芺看着那些花草,缓缓说道:“忘了。”
司主看着他,叹了口气问道:“真忘了?”
勾芺没有回答,只是点点头。
“我去喝茶了,你去不去。”
司主晃了晃手中茶壶,看着勾芺说道。
“不了。”
司主没有再说什么,叹着气走了出去。
勾芺继续在院中撑着伞沉默的站着。
晌午的时候,镇妖司外有人敲门。
司中有人出来开了门,发现来的是京都京兆尹。
得到允许之后,京兆尹才抹了抹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的液体,走到院子看花的勾芺身旁,低声说道:“今日凌晨时分,京都发生了一起命案,是城东一户人家......”
勾芺回头漠然的看了他一眼,说道:“那是你京兆尹的事。”
京兆尹对上勾芺的目光,不由得颤了颤,再次擦了把汗小心的说道:“我们怀疑是妖所为。”
勾芺看着那些花草,平静的说道:“继续。”
“那一户一家三口,我们得到有人报案赶去的时候,只看见他家十来岁的男童昏迷在院中......”
京兆尹说着,回想起当时所见画面,不由得有些胆颤,第三次抹了把汗水,有些惊魂不定的说道:“我当了这么多年京兆尹,这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惨状,院中男人与他妻子,都已经...被剁成肉泥。”
京兆尹说完,长长的出了一口气,然后继续抹着脸。
勾芺只是平静的看着他,什么都未曾说。
京兆尹犹豫着,停下来手中的动作,不知道勾芺什么意思。
“查过城中可疑人员没有。”勾芺淡淡的说道。
京兆尹犹豫少许说道:“还没来得及。”
勾芺转回身去,在花草旁蹲下来,淡淡的说道:“镇妖司虽闲,可是却也没有什么事都要管的时间。”
京兆尹这才明白勾芺的意思。
你京兆尹连人都没查过,就想着要镇妖司来查妖?
京兆尹沉默少许,看着勾芺的背影说道:“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?”
勾芺看着那株半枯萎的花,只觉得这句话无比荒唐。
妖又凭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?
你们人又凭什么不会?
所以他平静的折断了那一株花,站了起来,将仍然连带着黏糊汁液的花茎别到京兆尹的官服领口,淡淡的说道:“我不要所谓的你觉得,除非你查遍京都都找不到凶手,否则镇妖司没有理由出手管这种事。”
“那上次?”
上次自然是指说书人一事。
勾芺看着他说道:“上次镇妖司由叔司管,现在是我。”
京兆尹沉默下来,一拱手道:“下官告退。”
而后匆匆离开镇妖司。
勾芺看着京兆尹离开的身影。
觉得无比荒唐。